村上春树《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》第5章

来源:哔哩哔哩 2023-08-14 23:10:26

原著:《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》 村上春树 新潮社 2023。汉化仅满足爱好者的学习用途,未经允许请勿转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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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资料图)

进城的第三天傍晚,我推开了这栋楼的门。

这是一座古老的石造建筑,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。沿着河边的路向东走一会,经过正对旧桥的中央广场后就到了。入口处没有张贴任何标牌,只有一块刻有数字“16”的铜板潦草地钉在上面,不知道的人根本认不出这是图书馆。板子已经褪色了,字迹很难辨认。

沉重的木门发出深重的吱呀声向内打开,里面是光线昏暗的正方形房间。房间里没有人。天花板很高,墙上的煤油灯灯光黯淡,空气中弥漫着出汗干燥后的气味。一切都朦朦胧胧地解体为分子,昏暗的环境像要将人吸卷入何处。踏在久经磨损的杉木地板上,每走一步各处都发出尖锐的声响。房间有两扇纵向开合的窗户,家具一件也没置办。

房间的尽头有一扇门。这是一扇朴素的木门,在仰视方向嵌着磨砂玻璃小窗,上面同样用古典的花体字写着“16”。透过磨砂小窗隐约可以看到些灯光。我轻轻敲了两下门,等了一会儿,但没有人应答。脚步声也听不着。在这短暂的沉默后,我抒了一口气,转动变色的黄铜把手,轻轻地推开了门。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,像在对周围警告“有人来了”。

门后是一个五米见方的房间,又是方形构造。天花板没有前一个房间那么高。这里也没见任何人影。这间房一扇窗户也没有,四周都是灰泥漆墙。没有悬挂任何画作、照片、海报或是日历,当然也没有钟,四面只有光秃秃的裸墙。家具有一条简陋的木凳,两把小椅子,一张桌子和一个木制衣架。衣架上没有挂大衣。房间中央摆放着锈迹斑斑的老式柴火炉,炉火烧得通红,上面架着正冒着蒸汽的烧得黢黑的大药罐子。房间的尽头有似乎是用于借书的柜台,上面摊开放着一本登记簿。看起来好像有人正在处理着工作,突然有紧急的事情便外出了。也许这个人(应该就是图书管理员)不久就会回到这个房间。

柜台后面是一扇深色的门,应该是通向书库的。如果是这样,这里一定就是“图书馆”了。虽然眼前一本书也看不到,但这个地方仍然有着图书馆的样子。无论大小新旧与否,全世界的图书馆都有着某种特殊的形态。

我脱下厚重的大衣挂在衣架上,在那条硬木长凳上坐下,一边凑近火炉烤手,一边等待着有人出现。四周完全是一片寂静,像是沉入了深潭水底。我试着清了清嗓子,但听起来并不像是发出了那样的声音。

大约一刻钟后,书库的门被打开,你从里面出现了(我想大概是这样。我没有表,不知道准确的时间)。你看到我坐在凳子上,顿时僵住了,眼睛瞪得大大的,之后慢慢地舒了一口气镇静下来,说道:“抱歉让你久等了。没成想竟然能看到有什么人等在这儿。”

我找不到合适的回复,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。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你,不像是我记忆中你的声音。或者,也许在这个房间里,所有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同寻常。

罐盖在那里突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,像一只刚睡醒的动物抖动着身子。

“对了,有什么事吗?”你问。

“我想寻找古梦。”

“‘古梦’吗……”你抿紧薄薄的小嘴唇看着我。当然,你不记得我。

“但你也知道,”你说,“只有读梦人才可以接触古梦的。”

我默默地摘下墨绿色眼镜,抬起眼皮给你看。一双如假包换的读梦人之眼。它们无法承受白昼刺眼的阳光。

“我明白了,你有这个资格。”你说着,轻轻低垂着双目。大概是我的眼神让你感到了不安。但我也没办法。为了进入这座城市,我不得不使我的眼睛接受那样的改造。

“从今天开始工作吗?”你问。

我点头肯定。“虽然还不知道我能不能读得很好,但必须一点一点地适应起来。”

房间里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,药罐也重新归于沉默。在我们交谈完后,你麻利地着手处理记了一半的登记簿。我坐在长凳上凝望着你的身影。从外表上看,你一点都没变。看起来还是那个夏天傍晚的样子。我回想到你穿的那双鲜红的凉鞋,还有从附近草丛中忽而飞走的蚱蜢。

“我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吗?”我不由自主问道,就算知道这是个徒劳的问题。

你从簿子上抬起头来,左手拿着铅笔,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(是的,无论在这里也好还是别的地方也好,你一直是左撇子),摇了摇头。

“不,应该没见过。”你回答,语气礼貌而敬重,大概是因为你仍然是十六岁,而我不再是十七岁了。对你来说,我现在是个比你年长得多的大叔。时间的流逝刺痛了我的心,尽管这是没办法的事。

记录工作完毕,你合上登记簿,把它搁在了身后的架子上,起身为我准备一杯药茶。你取下火炉上的药罐,小心翼翼地将热水与捣碎的草药混合,沏出深绿色的茶,然后将茶倒进一个大陶瓷杯里,放在我面前。这是为读梦人提供的特别饮料,准备它是你工作的一部分。

我慢慢地抿着药茶。茶有一种厚重、独特的苦味,绝对不容易喝。但它的养分对我伤痕未消的眼睛有疗愈作用,也使我得以平静下来。是一种专门对此症下药的饮品。你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我的样子,大概是在担心我是否喜欢你沏的药茶吧。我向你颔首微笑,意思是“没关系的哟”。于是你的嘴角也浮上一抹欣慰的微笑。令人怀念的笑颜。我已经与它久别了。

房间里洋溢着温暖安静的气氛。即使没有时钟,时间也依然无声地流逝,像一只纤瘦的猫缩着脚步声在围墙上行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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